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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 达:父亲的精神始终支持着我
来源: 2018-11-26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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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1月4日16时25分,全国汽车市场研究会(原全国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会长饶达因癌症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享年72岁。
  受父亲饶斌的影响,饶达毕生都在为中国汽车工业而奋斗。作为中国汽车行业政策及汽车市场研究方面资历最深、水平最高、名气最大的专家之一,饶达总是站在与历史共成长的角度审视产业和行业的走向,其研究课题对完善汽车政策法规、促进汽车相关政策环境、改善汽车市场规范化发展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如果说饶斌是中国汽车工业打江山的元勋,那么饶达就是中国汽车工业市场信息方面的一代功臣,也是饶斌精神最好的传承。
  而今饶达先生已逝,再刊其生前为“饶斌诞辰百年纪念活动”所撰写的回忆文章,感怀两代先生之风。
  愿饶达先生一路走好!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总是忙碌的。
  孩提时代,有时早上我父亲还没起床,我和弟弟就跑到他房间,骑着他肚子说骑大马,他挺高兴,哄着我们一起玩。从父亲到了一汽开始,就很少在家了,大多数时候晚上睡觉前我们是见不着他的。早上他很早就走了,有时候能跟我们一起吃早饭,但吃过饭我们就要去上学了,也说不上两句话,交流很少。他对我们的学习还是很关心的,但也就是看看成绩。当时我的学习比我二弟差,又很淘气,所以经常挨批评。在家里我们兄弟都怕他,虽然他从没打过甚至没严厉训过我们,犯了错基本上是母亲说我们。我那时一直认为他这样的忙碌状态是应该的,毕竟是一个领导。父亲有时带我们出去,顶多就是看个电影,那时长春市每个周末,在长春宾馆为领导干部举办舞会或放电影可以带家属,别的好像就没什么了。他在家从来不跟我们讲他有哪些业绩,家里一来客人,我们都得自动离开。所以很多子女在回忆录中讲他父亲或来家的贵客说过的、可以载入史册的话,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空白。
  “文化大革命”时期我在北汽工作,父亲在二汽被批斗后,又被一汽的造反派带到了长春,我也无法和父亲联系。后来很多人给我讲述他被造反派打成重伤,并关押在一汽的地下室里,批斗时脖子上挂着一块用细铁丝拴着的大钢板,上面写着走资派××,还要“坐飞机”!我父亲被二汽“解放”后,二汽的军代表到一汽要人,他才被释放。当时二汽重新开工建设,父亲没回家养伤,直接回到二汽工作。父亲对这段经历从来没有抱怨过,起码在我面前没有,就像什么事儿没发生一样,因为他心里只装着二汽的事业。但是当我又见到他时,发现父亲笔直的身板已经微驼了!
  有人认为我作为干部子女,在成长过程中享受了不少优待,或者困难时期父亲为家庭带来过一些经济上的好处,其实这些都没有。五十年代经济困难时期,我们也断过粮。记得有一次才二十号左右家里粮食就吃光了,父亲没办法,只好给当兵时期的老战友打电话借粮。平时也都是按量领粮食,从没多拿。
  1970年秋我调到二汽工作。当时的二汽条件极艰苦,父母和五弟住在一间十一二平方米的小平房,我和妻子各住单身宿舍。我女儿出生后,他们就把3平方米的小厨房给我住。屋子长2米多点,宽度就刚够放下一张90厘米的单人床,这样门只能开45°左右,要睡觉时把门关上后,再放一个30厘米的木板把床加宽,我们一家三口就睡那里,还在房顶上搭了隔板放东西,墙上钉了很多钉子挂东西,就这样我们住得算好的了。于是有人写大字报指责我父亲,我们只好搬走,借住到老乡用猪圈改造的“出租房”里。后来二汽的宿舍条件逐渐改善,我父母搬到别处去住,这房子是厂办公室的,我妻子本来就在厂办公室工作,我们才又搬回来。当时在居住方面我确实沾了父亲一点光,因为还有比我居住条件更差的人。
  1975年春天,二汽的设备基本都到了,父亲下去视察时,听说一些自动生产线的操作工甚至是文盲,他回来就一直琢磨,然后就让我带头去一线,做有知识的工人。他说在国外这种自动生产线都是工程师操作,他希望我能带个头。我当时在产品设计处工作,但我不敢跟父亲讨价还价,就下到了发动机厂,成了自动生产线的“县(线)长”。不久我就把连杆自动线一班的产能从30~40辆份,提高到150辆份,还搞了一些技术革新。为了能搞好工作,我就住厂里,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后来大概还有十几个人先后下去,当时中国没有所谓有知识的工人,下去的人并不受欢迎,多数人干了不久就走了。1979年父亲离开二汽时嘱咐我,在生产线配置有知识的工人不成功,但方向是对的,如果生产线上有知识的工人少,那么生产肯定不顺畅,因此别人都走了你才能走。我整整坚持了6年半时间,在1981年我才离开生产现场。
  后来在二汽我做过很多工作,主要是从事汽车政策研究和市场分析,因工作需要经常去北京。这类研究课题在改革初期是个新鲜事物,谁都没经历过,我琢磨向谁学呢,最好的人选就是我父亲。因为他1979年在中汽公司和大国企设立了技术经济研究室,下达了很多课题,对此他特别重视。从1983年到1987年年初,我每年大概有三次以上的机会出差去北京或在北京换车。去北京之前,我都给父亲打电话,看看他在不在,他在我才去。这样我们晚上就有机会聊天,我有很多问题请教他,收获很大。他保持着一贯的威严,而且老是挑我毛病。讨论问题时,他总让我先说,然后反驳我。他对政策研究和建立中国汽车市场的很多观点,使我受益匪浅,这段时间是我在政策研究方面进步最快的时期。在我们兄弟里面,得到父亲在工作上指教和帮助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我了。
  有一次聊天时他说:“我为汽车工业奋斗了三十多年,其目标是在我死之前,要把中国的汽车工业搞到年产100万辆,这样中国的汽车工业就有较坚实的基础了”。后来他作为中顾委委员,经常受邀到各地去和大家一起探讨企业或行业发展的问题,一直到他在上海去世。他走的时候,中国汽车工业还没达到100万辆。但父亲一直认为不论做什么事,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到最好,也要保证你是尽了最大努力了,他对待事业的这种态度对我影响很大。
  父亲为了中国的工业化,或者用他的话说,奠定中国汽车工业的基础,做到了鞠躬尽瘁。“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在一汽被打得很重,我曾经试着问过他,他避而不谈,只说:“你不要了解这些情况,要多看到正面的东西。”我想他是怕向我谈了这些,让我产生消极想法,会影响工作。一直到母亲说要写《饶斌传记》,我用了两个多月时间,跑了很多地方收集与父亲相关的材料,在这个过程中,我才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
  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以后的人生没有老师了,只能靠自己摸爬滚打。后来每每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想到我父亲,想到要是他面对这样的问题会怎么处理。想到跟我父亲在二汽时的困难比,就觉得没什么了。有他作为榜样,他的精神一直在支撑着我向前。
  父亲病危昏迷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能醒过来。我从二汽赶到上海,待了20天,不管是谁说病危,甚至医院发病危通知书,我们半夜过去,看到他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我都觉得他还能醒过来。他走了以后,我一下子又想起很多父子间的趣事,忆起一汽建设的时候,星期天他从来不休息。一汽俱乐部义务劳动,春节期间去开渠支农,到一汽建设工地等等,我都跟着父亲去做个“小尾巴”。他一直是我的榜样,但是他太忙。1952年长春一汽筹建时,我才9岁,到他离开二汽,这期间我们从来没有超过20分钟的谈话,要么被别人打断了,要么他有工作等着完成。经常吃完饭聊两句,他就说你们回去吧,我还有事儿。他也没有长篇大论地教导我们兄弟,但他的行动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很多人,也包括我们兄弟。
  在改革开放的初期,有很多干部通过关系使子女升官发财了,但他从没替我们说过一句话。他让我当知识工人这件事,我总觉得受了委屈。不过到他走的那一刻,一切都释然了。父亲在天若是有灵,我还有三句话想对他说:第一,你生前的奋斗目标——100万辆的汽车的年产量,在你去世后的第4年就实现了;第二,如今我国的汽车产销量超越了美国,成为了全球第一;第三,我想告诉他,儿子没有给你丢脸。
作者:wy
【编辑:龚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