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村

来云南玉龙纳西族自治县考察调研，计划已久，终随夙愿。飞机穿过云层落地时，机场上空有些淅淅沥沥的小雨。接机的是阿芬的老公赵总，一家艾草企业的负责人。岁数不大，额头上尽是岁月的痕迹。同行的还有一位来自北京的投资人吴姐和几位健康协会的领导。

山路，从机场旁开始向远方延伸，如同岁月刻下的梯痕，引我们钻入滇西北的怀抱。石头村盘踞在玉龙纳西族自治县石头白族乡的高处，层层叠叠的石板屋顶如灰鳞片般覆盖着清水河（金沙江的支流）畔的山腰，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村口那棵古槐树，虬枝盘曲，枝干上悬垂的经幡经风吹日晒，颜色已然褪淡，但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是村子沉缓又坚韧的呼吸。

村子很安静，静的仿佛只有虫鸣和江水声。人也很少，留守的老人只在村口的路边上溜达或者蹲着歇息。石头村是个古老的村落，多是白族的聚居地。村里的老阿爹对我讲古，说石头村原是马帮歇脚处。彼时铃声叮当，驮马喘息着沿石阶逶迤而上，为村里带来了山外的盐巴与布匹。而如今，马铃的余音早已消尽，那条被蹄铁踏磨得光滑发亮的山道，成了游客寻觅古意的新径。村中青壮面孔稀薄了，有人沿着这条老路外出谋生，也有年轻的声音踏着这条老路回来，如同溪流回旋，裹挟着山外世界的新鲜气息，重新叩响石阶——他们揣着手机里闪动的信息，也背着沉甸甸的致富念想。

村里的石头院落内，时光仿佛凝结了。老阿妈低头织布，梭子灵巧穿梭于棉线经纬之间，织出的布匹图案古朴又神秘，其中织进了多少无法言说的岁月。每有客人路过，主人家必热情招呼，黝黑的手捧出粗陶碗，倒上滚烫的茶水，茶香浓郁扑面，暖意瞬间从手心流遍全身，驱散山中寒凉。而年轻的媳妇，如今也常在茶歇时掏出手机，指点着屏幕上的图案，向老人学绣纳西族的花样——那古老的纹路，竟也悄然印在了她新购的衣裙上。古老与新潮，在山村的日子中，竟也如茶杯里打散的热气和茶汁，渐渐交融成一体了。

村后山腰上，是阿芬那片被汗水浇灌出来的艾草地。阿芬是村里的读过书又归乡的姑娘，脸庞被山风日头打磨得微黑粗糙，却掩不住眼中那股倔强的光亮。创业伊始，她孤身一人面对荒坡，镰刀起落，硬是在荆棘乱石中垦出数亩薄地。阿芬精明能干，有这石头村特有的倔强豪气。万事起始，至毕方安！可艾草初成，销路又阻，收购商将价压得极低，阿芬守着成堆辛劳收获的艾草，坐在寂静的夜里，茫然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那山影仿佛是生活投下的巨大难题，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未曾熄灭心中之火，深夜里反复研读种植书籍，白日里又背着艾草样品，徒步跋涉几十里山路，一次次叩开城里药铺的门。山风不倦地吹拂，如同她的步履，一遍遍抚过艾草柔韧的腰肢。

开直播，寻合作，已经成为阿芬寻求新突破的捷径。如今阿芬已能熟练地在镜头前介绍艾草功效，身后那片碧波起伏的艾草地，成了她直播间里最动人的背景。她带动了村民，大家一同躬身于艾草田间，笑声里杂着汗水，滴落于土地，又蒸腾起一片微带清苦的芬芳。阳光温柔地洒落下来，艾草田闪耀着柔和的绿光，根根挺立，如同阿芬她们不愿弯折的腰杆。

此次调研，我和同行协会的领导们住在村里。梅雨季节，室外淅淅沥沥，小雨时断时续。黄昏时分，村长来访，未曾细聊。言语中，他充满着对本村艾产业的呵护和期望。他指着不远处长势蓬勃的艾草田，眼神中闪烁着希冀：“我们这艾草，是高原艾，是山里的好药。”烟火明灭之间，他眉宇间皱纹深深，那是为村子思虑的刻痕。他眼前展开的，是条条更宽广的路：建个加工厂多好，让艾草变成艾条、精油等，是呵护人民健康的产品。他粗糙的手指在茶台上划拉着，仿佛要勾画出一个清晰可触的未来蓝图。也如同在县里座谈时，和县长掷地有声谋划玉龙纳西族自治县"十五五"期间经济社会发展一样。

夜渐深，我和石头乡书记和乡长并肩坐在茶台前，畅谈石头村艾产业的发展。石头村高原艾品质卓越独特，效性突出，加上规模可观，具备成为乡里除烟草之外的第二产业。可以富民强乡，成为美丽乡村和乡村振兴的抓手。来自北京的投资大姐坚守九年，也是基于对石头村的承诺和对艾草产业的执着。同行的健康经济协会的领导感同身受，愿鼎力相助。艾产业散发的迷人的醇香在一群人中弥漫，一件事，一产业，成为夜空中一缕亮光。

村中灯火渐次亮起，如星辰落入凡间。头顶星河浩瀚如初，亘古未曾更改；而脚下这土地上的村子，却正经历着无声却深刻的嬗变。阿芬和那些归来的年轻人们，他们脚上沾着泥，心里却装着山外的世界，手中握着手机，也紧攥着改变命运的决心。石村沉默，石头无言。然而村中的人们却以汗水为墨，在石头上奋力书写着新的历史——石头村，它坚硬的筋骨里，正日益充盈着艾草般柔韧、蓬勃的生机，那生机散发的气息，正是古老大地深处苏醒过来的，最清冽的芬芳。

此刻，我已离开石头村数日了，正在万米高空回京的飞机上抒怀写意。玄窗外是青黛的薄空，淡淡的云儿浮在天际。我的思绪仿佛又接在那个刚离别不久的石头村，阿芬开怀的笑声还在耳边萦绕。前往机场的途中，天空初霁，送机的老赵那凝望前方的目光是那么的坚定。困难再大，也压不垮倔强的灵魂。在经济下行的日子里，这一代创业的企业家无比的勇敢和坚毅，如同那宁静的石头村一样，默默无闻，却真实存在！（通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