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苗族民间都非常崇敬枫树,源于千百年来种植枫树衍生出一串奇特的植枫俗、护枫俗、祭枫俗等“枫文化”。这些独具特色的“枫俗”其实是一道独特的、寓意深远的“枫景”,这些新老枫树群是苗乡生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苗族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曾引起有关林业专家与苗俗学者们的密切关注。据悉,枫树是一种极普通、极平凡的生态林树种,它生命力极强,根系发达,树形高大,病虫害少,寿命长;它不择土壤肥瘦,不管海拔高低,随便把它栽植在哪里都能顺利成林。
植枫俗
在历史上苗族是个苦难深重、迁徙频繁的民族,为了本民族的生存与发展,为了躲避连年的战乱与自然灾害,苗族先辈们只好四处寻找安定的家园。在搬迁之前,苗族先民们要到屋旁的古枫树下燃香点烛祭祀、向老枫树举行“告别”仪式后,然后由一老者挖几株枫树幼苗带到新的居住地栽植。在解放前,城步境内凡是苗民聚居地都植有枫树群,凡是有古枫群的村寨肯定是以苗民为主体的宜居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城步苗族自治县林业部门在县境内开展古树勘查、登记和挂牌保护活动时,他们发现登记在册的古松、古杉、古樟、红豆杉、古枫等树种中,古枫树数占统计数的一半多。至今,长安营乡长坪村的“水口”处仍保留有一片占地100余亩的人造古枫群,树龄近千年的古枫有238株。省林科院专家实地勘察后高度称赞;这是我国造林史上的奇迹!
据《城步地名志》载,境内以“枫”命名的地名有300余处(包括重复的地名)。如枫树湾、枫木坪、枫树包、枫木寨、枫木冲、枫门岭、枫门隘、枫树堡、枫木亭等。1934年12月,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血战湘江后、从广西资源翻过湖南界进入湖南省城步县的第一个地名就叫“枫树坳”。由此可见,古代的城步苗区到处都植有枫树林。这些以“枫”命名的地名印证了城步苗民植枫、爱枫、崇枫的古俗,成为研究古代苗族先民植枫、爱枫、崇枫的重要依据。上世纪末,有几个苗族老干部有意识地建议林业部门在退耕还林项目中大面积营造枫树林,并列举了营造枫树林的多种好处,林业部门也认定枫树是生态林中最易成林的树种,欣然同意。于是,全县在两三年时间栽植枫幼林100多万株,成活率达99%,林业部门验收后,由政府按面积补贴造林款。如果说栽柳可以邀蝉、育花可以邀蝶、筑亭可以遨月的话,那么,植枫就可以遨景。如今,鹤立鸡群的古枫群与连片的枫幼林基本连成一片,成为苗乡一道亮丽而独特的“枫景”,极为深远的寓意只有几个苗族老干部心中清楚。每年秋末冬初时节,新老枫林“枫情”万种,风吹枫叶如晚霞,色彩斑斓似画图,令游人陶醉,若开车从新老枫林中穿过,乘客与司机常产生一种“停车坐爱枫林晚”的冲动感。
护枫俗
苗族民间在保护古杉、古松、古樟等古树中有一种独特的方法:为了防备盗贼偷伐古树,他们在古树的胸围以下钉进无数巨型铁钉或铁耙齿,使盗贼奈何不得。而保护古枫却不准钉铁钉或钉铁耙齿,村寨里专门有老年人常年在古枫树枝上悬挂冥钱。冥钱若被风吹走或被雨水淋湿,立即有人补挂上,因此,古枫树上常年飘扬有白花花的纸钱。那些企图盗伐古枫者见树上挂满冥钱,想起“举头三尺有神灵”的古训,心理上会产生一种惧怕被神灵惩罚的恐惧感,不敢下手盗伐古枫树,这种护树方法也十分有效。苗民在自家祖坟山周围也栽植有枫树,据说坟山里完整的枫树林能护佑子孙,若枫树遭到砍伐或破坏,坟主的后代就会有大灾小难。因此,常有仇家故意到某户的坟山破坏枫树林,坟山的户主发现后会挺身而出进行制止或全族民众“群起而攻之”。在解放前的“清明”节期间,常有苗民为保护坟山的枫树林常发生争执,甚至群体械斗。
森林是人类生活的摇篮,也是动物赖以生存的乐园,我们没有理由不保护它,前人栽植的古枫是万万不能砍伐的,甚至连折枝、削皮、刨根都不允许,否则,不但受到全寨人的咒骂,还会受到枫树神的严厉惩罚。某处苗寨的“水口”处曾保留有30余株古枫,几百年来没有人敢砍伐它。1958年“大跃进”期间,一股砍古树烧木炭土法炼钢铁的歪风刮到苗山,一名戴姓青年为了当“积极分子”图表扬,拿起斧子砍古枫树烧木炭,他的行为遭到全寨老人的反对。他不信邪,坚持要砍,断断续续砍了3天才将其中一棵古枫砍倒,古枫树倒在附近的田中成为永久不腐的“千年肥”,占去稻田30%的面积,使这块水田每年减产三分之一,因而被全村人咒骂。古枫被砍倒后,他不久就病倒了,一年后久病不愈身亡,被埋进乱葬岗;其妻远嫁他乡,两个小孩大者夭折,小者患怪病,经当时的公社卫生院全力抢救治愈后却变成哑巴,虽然长大成人,却成为“五保户”(20年前去世)。当地老年人们都说,这是砍伐古枫树的报应。究竟是什么原因使砍古枫的青年人不但家破人亡、而且断了香火?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古枫树神对他的惩罚?谁也解释不清楚。老人们以此例教训晚辈,从此方圆百里再也无人敢砍古枫树了。
祭枫俗
古时城步苗区大多数村寨都由当地乡贤指定一株树龄最长、长势最好的古枫为“神树”。苗民给孩子取名时必须先告知枫树神,或认古枫树为干爹,用四方形小红纸写上“长命富贵、易养成人;枫神保佑:取名某某”贴在古枫树上,燃香点烛,杀鸡祭祀,祀求枫树神护佑。小儿常有不明原因的夜哭不宁,在求医求药无效时,家长请人用四方红纸写上“天皇皇、地皇皇,吾家有个夜哭郎,拜请枫神永护佑,一觉睡到大天光,从此不再吵爹娘。天皇地皇人皇皇,佑吾儿郎永安祥”的吉语贴在枫树上,然后燃香点烛、烧冥钱祭祀,据说十分灵验。苗区的梅山神坛有半数安置在古枫树下,猎人进山打猎前,必须到枫树下恭请梅山神相助,打猎归来在此酬谢梅山神;捕鱼捞虾者若看见附近有古枫,必须遥对古枫作揖,请枫树神保佑捕捞丰收;肩棚放鸭者朝古枫作揖后,鸭群听使唤,狐狸野猫不会来捣乱。正月舞龙狮灯,出灯前要将神龙、神狮舞到古枫下祭祀;出远门经商求财求学者,必须朝古枫最先抽叶的方向出行,途中才吉利。枫树神又是村寨的“守护神”,苗民们坚信:多一个神比少一个神有好处,有些村寨的土地庙、城隍庙往往设置在距古枫树不远处,意寓让多方神灵共同护佑村寨的安宁。苗民的生活中几乎处处与枫树有关联,从而增添了祭祀古枫的神秘性。
苗族民间流行的植枫、护枫、祭枫古俗其实是为了隐祭暗祀本民族的英雄始祖蚩尤,这是一种祖先崇拜和英雄崇拜的方式。蚩尤是历史上的战神,涿鹿血战的悲壮故事流传了5000余年。《山海经·大荒北经》载:“有宋山者,有木生焉,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郭璞注:“蚩尤为黄帝所得,械而杀之,已摘其械,化为枫树也。”故苗族民间视枫树为蚩尤的化身。蚩尤被杀后,战败的苗军纷纷向大西南方向迁徙,他们不管在哪里定居,都采用植枫、护枫、祭枫的方式来怀念本民族的英雄和祖先,这是流行最广、寓意最深的纪念方式。有些地方在宗教节日必演蚩尤戏,苗族先民用文艺形式把蚩尤作战时的英勇形象再现文艺舞台,鼓励后代反抗民族压迫和民族歧现。有些地方在古枫树旁立蚩尤庙,逢年过节经常祭祀。蚩尤不仅为苗族人民所崇敬,历代帝王也非常敬仰他。《龙鱼河图》载:“蚩尤殁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逐画蚩尤像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臣服。”说明黄帝不仅在军事上崇拜蚩尤,在道义上也敬佩蚩尤,常借蚩尤余威以治天下。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下令负责主持祭祀之官在长安立庙祭祀蚩尤,感谢蚩尤在天之灵帮助自己统一六国。汉高祖刘邦在其家乡沛县立庙祭祀蚩尤,“杀牲以血涂抹旗鼓庆功”。由此可见,从黄帝起,周武王、秦始皇、汉高祖等赫赫有名的历代帝王都把蚩尤奉为战神而立庙祭祀,那么苗族民间以植枫、护枫、祭枫的方式纪念本民族的祖先与英雄,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如果我们拨去宗教迷信这层外衣,这些植枫俗、护枫俗与祭枫俗其实是保护生态环境的一种特殊手段。
历史事件因时间的推移往往演变成民俗或产生民间传说。民俗是一本史书,是历史事件的真实记录,是情感的寄托;传说故事是历史事件的艺术记录,是艺术化的历史,是文化的记忆。苗族民间保存的“枫俗”文化能流传数千年,是因为枫树上“刻印”有远古时期涿鹿血战后世代苗民蒙受数千年民族压迫、民族歧视及多种苦难的史实。
形式多样、妙趣横生的“枫俗”使城步苗族地区成为“枫景”独美的旅游景区。(杨盛科系城步苗族自治县地方志办公室退休干部:湖南省苗学会员,邵阳市政协文史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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